「紐轉乾坤」 紐西蘭又近11月。這個時候的歐洲恰是深秋,記起七年前有過的一次歐陸之旅。 在盧佛宮見到的藝術作品,從古羅馬、希臘的雕塑,到中世紀的蛋彩畫,文藝復興的油畫,到了近代的「巴比松畫派」風景畫,就似乎划上了休止符。法國人把印象派、野獸派等的另一個時期的藝術作品都擺在另一座奧賽博物館里。 美術史的腳步在一個距離巴黎僅57公里的巴比松小鎮,由一批畫家奇妙地改變了方向。 一百多年前,作家莫泊桑在小鎮邊的楓丹白露森林里見到有人寫生,遂用文字記下這段偶遇:「一個老年男子,身穿工作罩衣正在蘋果樹下作畫,他看上去好像個頭很矮,坐在他的折疊凳上……他在一塊方形的畫布上作畫,慢慢地,安安靜靜地……這位老畫家名叫柯羅」。 當時作家還不知道,自己見到的小老頭正是一位改變美術史的藝術巨匠。 父母不支持柯羅畫畫,父親曾許以10萬法郎予他經商,卻為柯羅所拒。雙親的掣肘,以及延誤很長時間才改變態度,導致他遲至青年時代才開始習畫。 柯羅師從過幾位古典主義畫家,他從一開始就拒絕臨摹,只是仔細研䆓大師的作品。柯羅堅持野外寫生。可能受當時顏料与畫具的限制,他的許多畫作尺寸相對比較小。 不過,闊綽的家境又令他得以廣游列國,瀏覽藝術珍品及異國風光,沿途寫生采風,開拓視野,廣積豐富見聞、淵博智識。 最幸運的,還是柯羅恰逢一個偉大變革的時代,親睹古典主義、浪漫主義、現實主義的興衰,直至印象主義的興起。這導致他的作品揉合了各個時代的色彩以及不同藝術風格。 這是我最妒羨的。 對於喜歡畫風景的我而言,柯羅的風景畫的確是學習之楷模。 柯羅大器晚成,花了二十多年在54歲上,才摸索出「羽毛狀」筆觸。 他的風景之所以充滿輕盈、柔和、迷濛、蓬鬆的詩意,顯現細膩而優美,端賴「羽毛狀」筆觸与灰色結合營造的效果。 所以柯羅的成功除了「羽毛狀」筆觸,還有另一個因素:灰色。 灰色,其實才是繪畫最重要的靈魂。 很多時候一張畫好不好,端視灰色的調合与運用。很多畫家窮畢生之功仍然無法掌握箇中巧妙。 柯羅調出的灰色非常特別,閃爍著一種發亮的銀色,偏冷而響亮。 畫家正是用「羽毛狀」筆觸与銀灰色,捕捉与表現自然界純淨美好的光影,以及瞬息之間的微妙變化。 柯羅獨有的銀灰色,形成了畫面里天、水、樹、屋以及大地富於變化而又統一的調子。柯羅運用銀灰色得心應手,宛若柔情寸斷的樂手吹奏著一支長笛,音色是那般柔美清澈,音域是那般寬廣,有中高音的明朗清越和低音的婉約深幽,每個音符,每段旋律都動人心弦。 這就是他從傳統歷史風景畫,逐漸走向充滿光彩與音樂節奏感的抒情風景畫的成功特色。 油畫構圖、用色、疊加以及肌理營造的技法复雜艱深,油畫既透明又不透明,油彩乾燥程度的掌控很微妙。柯羅對油畫技法傾力深究已臻心手合一之化境,尤擅通過模糊輪廓、變幻光影去傾訴內心對自然与生活的強烈熱愛。 他一生都在畫自己的畫,臨終時手里仍握著畫筆,依依難捨心愛的風景,沒有放棄對人類靈魂与精神的求索。 在盧佛宮見過柯羅的原作,雨後春樹的綠,清新如許,水面泛著雲絮的倒影……他畫筆下的風景如詩似歌,洋溢著對自然細膩、深刻的觀察与熱愛,每一筆擺上畫布的色彩,都閃爍著畫家純淨心靈的光輝。 透過百年時光長廊,彷彿見到前方大師躑躅的身影,矮小、步伐緩慢。但我深知自己永遠也無法追上他。 想起印度詩人泰戈爾的話:「始終一貫於品嘗有品味的人生———這種心境就是藝術。」 一次又一次在柯羅的風景畫面前留連,始終未弄清楚自己是否真正享受過「有品味的人生」?! |